星期日, 6月 15, 2008

雲林

老家,爸爸的家鄉在雲林縣麥寮鄉。

我和妹都不喜歡回去。(看不出弟的想法,他總是什麼都可以。)我曾經試著要找出這個地方的好: 台灣二十三個縣市裡頭,我覺得它的名字最可愛。然而,我真正感覺到的雲林,從來不是雲霧飄渺、一點也不靈動可愛。那兒田園遼闊、能見到地平線與地平線上的房子,常常是三、四層樓高的水泥屋,往往有明顯的前後立面,兩側立面只是單調的牆,上頭小心翼翼開幾個沒有厚度的窗,彷彿它們如大都會的水泥屋那樣還要毗鄰窄小的防火巷而節制。長形斜屋頂瓦舍,往往是些豬圈、羊圈,這兩種,阿公都養過。也有魚池。回老家,圓餐桌上少不了很肥的豬肉、滷蛋和大魚,都是自家的生產。

很貧瘠的土地,爸爸說,風大土地鹹,田間路邊種著木麻黃。

不喜歡回去,很熱,無事可做。而且我不會講台語,怕生怕大人,我們不知道該如何互相親愛理解。在那兒見到豬、狗、麻雀與雞鴨的情緒反而明白。稻作、菜蔬、木瓜樹、土芭樂樹絕對是非常可愛的東西,我能對它們微笑。

每次搭兩個小時的車回去,下車自然有些暈眩噁心不適感。這個不適感擴散在所有我對雲林的記憶裡。甚至,當我們再搭兩個小時的車回到台南,我都不由地厭惡,那從雲林”帶回來”的不適。

我覺得好悲哀,為什麼無法喜歡一個地方。(而今想來更是荒謬,我在旅途上喜歡所有的地方!我總能找出一個地方的好處!) 爸爸知道我們在那兒待不住,後來除了過年,我們幾乎也就不在老家過夜,總是當天來回,昏沈比重提高,我只好當它是必要之痛,例行公事,忍耐過去。

兩個月前,也許是輕晃想家情緒的一個結果,我們在夜裡回家的風景,意外地降落心底,黑暗散開來,拂過暖風陣陣。

爸爸會很不高興,每當我們回雲林(總在白日),他開著車,我們在後頭昏沈沈地睡去,他說,你們應該多看看窗外的風景……。但當我們在夜裡回台南,我心目中真正的回家,月亮跟隨,我總是異樣地清醒,僅管在漆黑的車裡沒有人注意,我兩眼骨碌碌地盯著月亮閃爍,夜的嘉南平原上,有點點黯然惓然的燈火,這一點和那一點實在沒什麼不同,我心裡默念著華燈初上四字無數次,感覺一點淺薄的詩意外,並不覺得這幅風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,只是舒服,我能無止盡地看著,直到夜風吹得我的眼睛乾,眨眨眼不小心跌入夢裡。

有些事情,就是到現在都想不明白,便必須沈甸甸背負著,生活的形貌不知不覺受之塑造,所以,每個人樣子都不太一樣,我這麼想的。如今,與台灣隔著兩年的距離,這片黑暗輕輕飄來,我好意外,寧靜竟從那地方來,家與家之間的空隙裡。自然覺得寬慰。

前些天,妹在msn上捎來訊息,雲林的阿公過世了。

我當真在這個位置和時間上,不知道該怎麼想。所以背負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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